是两年前的旧稿
是和蔼的陆黯了(不)

　　“Kiss of Stars.”
　　
　　冷冬中又加了一股新至寒流的力量，你冻得发抖，拼命搓手哈气，只盼得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歇脚。可口袋内只剩寒酸的几枚硬币在叮当作响，像是庆祝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。还有三天，你想，还有三天。可你既没有烤得流油的圣诞火鸡，也没有缀满装饰品的圣诞树。
　　
　　然后你推开了那家店的门，事实上你只是想扶着某个地方喘口气，却不慎开了反着街上彩灯碎光的玻璃门。里面有些乱，墙面粉刷的是像夜幕一般的暗蓝色，只有一套简单的桌椅摆在那儿，打包纸箱与包装袋堆在墙角。你连这家店的名字都没看。
　　
　　“进来了就别在那傻站着，自己找地方坐。”就在你回身想要离开时，一道冷硬沙哑的声音阻断了动作。这可真粗鲁，你有些嫌弃的瞧了眼桌椅，暗自腹诽。那是一位个子不算高，眼睛下有一道浅浅的疤，看上去十分凶悍的男人。你有些胆怯，只能暂时听从于他，坐到了椅子上。男人朝着你信步走来，穿着黑色细纹衬衫，西裤也剪裁得当。不是什么便宜货，你能如此断定。
　　
　　他手腕一抖，白色桌布如大雪压下，你瞧他娴熟摆上餐巾刀叉、高脚杯，才反应过来此处是一家餐厅。你有些尴尬，正欲开口，就见他将食指中指搭在下唇，居高临下的望着你。这动作可真他妈性感极了，你忍不住在心中赞道。
　　
　　“Kiss of Stars还未正式营业，让我想想做些什么才能满足一个冒失鬼。”
　　
　　“先生，可——我没钱……”你感到十分窘迫，甚至不敢直视那对祖母绿猫眼。
　　
　　“你饿了吗？”他开口询问，你下意识点了点头。“我很难放着一个饿着肚子的人不管，就当作试味好了，请在此稍作等候。”
　　
　　你发现他收敛起了那股子匪气，勾起的嘴角像一位公爵正向你发出舞会邀请。你能听出他口吐单词时的小口音，来自英国南伦敦的圆滑。看不出来对方是个厨子，有这么一位脾气不好的厨师——这家餐厅想必很难长久。你紧张的抓紧了餐刀，心中却有着呼之欲出的期待。
　　
　　漂亮的玻璃杯，平棱处似是打磨得水晶折射暖光。暗红色液体腾着袅袅雾气，塞了几片明黄色薄如蝉翼的柠檬片，半透明的果肉带上了几分鲜活。柑橘皮、月桂叶、多香果——满满当当。香气似乎溢满了整个餐厅，充斥在鼻间的果香与酒意浓稠不开。这是一个挤满了冬青叶、松枝、莓果的圣诞节礼物。你清楚不过是圣诞集市小吃中寻常无比的一种，可也让你愿意将之比拟成装满了价值连城珍珠宝石的首饰盒。你看他袖口卷至胳膊肘，戴着高高厨师帽，系着围裙。
　　
　　“Mulled wine. 昨日刚送到的意大利基安蒂红酒。”
　　
　　他不顾你有何反应，该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你的评价，带着一股子傲气转身进了厨房。你呼了呼热气，小心翼翼抿了口，热流从头到脚而下。清甜与红酒醇厚夹杂着那一点点弹跳的酸意，竟丰富得让你的味蕾体会不过来。老天啊——你感到鼻子一酸——这究竟是一家怎样的餐厅？冷硬厨子的温柔却从一杯餐前酒中流露出来，心脏砰砰直跳，欢悦地像是要蹦出嗓子眼。
　　
　　前菜是切片成玫瑰样式的烟熏三文鱼配以烤得干脆的条形面包干，三文鱼上挤了少许柠檬汁，反倒非常清爽不腻口。口口让人满足于那盐味同三文鱼入口即化质感的巧妙结合。你心中隐隐不安，不应付钱便可以饱餐，更何况还是如此美味。并不公平，你开始为硬邦邦的厨师感到不值。他应该在那些高档的米其林餐厅工作，而不是为一个素不相识口袋空空的陌生人填饱肚子。
　　
　　你感觉几乎要爱上他，爱上这儿，就像沉溺于火柴燃烧带来美好幻境的小女孩。也许这是一份提前送上的最好的圣诞礼物，你一边将黄油及三文鱼铺到面包干上，一边咀嚼思索着。也许这家餐厅的出现本就是个奇迹，繁星赠予的奇迹。你开始好奇起其他的厨师，厨艺又会是怎样精湛的惹人惊叹。
　　
　　厨师似是将他所有的柔情与细腻都融在菜品内，除却他坚硬的外壳，温暖到能轻易攻陷人的心。你不清楚究竟是美食的力量，还是来自厨师的，可不管如何，你都在此得到了救赎，如同信徒享有耶稣降下的福音。
　　
　　“因为圣诞节当天才会供应火鸡和烤猪，所以今日主菜便是拉克雷特奶酪，马铃薯、茄子与培根。”
　　
　　他将圆盘摆上时，你注意到了那左臂的内侧深浅不一的伤痕。但很快，你的注意力便被焦黏的奶酪，热气腾腾的马铃薯及茄子，还有色泽肉纹几乎可以算得上艺术品的培根夺走。色泽从粉红到浅白，泛着肉类特有的香气，你抬起叉子试着挑起奶酪，拉起了长长一道如桥梁的丝连。
　　
　　真是让人无法忍耐，你近乎忘了礼仪，将奶酪和煮的软糯的马铃薯混在一起，来自瑞士奶酪的口感弹性十足像是奶油又像是富有嚼劲的牛筋……难以言述的美妙感觉。舌尖上展开了一场盛大的华尔兹，不断旋转跃起又有更多的舞者加入上来。好吃得眼泪都要掉出来，明明是如此普通还原算不上华丽的餐点，你隐隐约约知道这个男人的功底绝不仅仅如此。只是一些常菜，却能吃出完全不同的味道，赋予了其新的含义。
　　
　　幸福满溢出来，就连舌头都快要一起吞下去。你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餐叉，赞美之词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，感觉任何一个词语都难以够上餐点的美味程度。正是这样——你又想起了那些疤痕。
　　
　　祝他福杯满溢。
　　
　　虽然早了一点，但你在心底为他祈祷着，如此优秀的人希望他能得到同样的福音。
　　
　　餐厅内除了你以外，也只有他一人，从餐前酒一直到餐后甜点皆出于其手。不是老派古板的那些刻薄高雅玩意儿，反而是更让人引起食欲更让人心悦的低调中奢华。
　　
　　你控制不住的想要用餐刀与叉子在瓷碟上敲打一曲以作歌颂，可当你抬眼看见那位厨师绿得纯粹的双眼时收敛了动作。看着他换走空盘，端上了餐后甜品——法式焦糖布丁。
　　
　　全是非常常见的菜品，并非是高档奢侈的分子料理。焦糖糖丝一圈一圈卷起，布丁表面被烤成偏棕的色泽看着酥酥脆脆令人胃口大开。明明已经吃了不少了，你摸了摸鼓起的肚子，可是唾液却还是不断分泌大脑下达着用餐的指令。
　　
　　你拿起小小银勺，压下圈圈折叠的糖丝挖下一小块布丁一同塞入口中。一时间你竟觉得仿佛听到丘比特射箭，天使们吹着喇叭欢快的演奏。外表甜脆温热，里面却黏糊糊软软香香，像是棉花糖裹挟着热流蛋液滚入嗓子底，一直流淌到胃中。
　　
　　你瞟到那位厨师面无表情的回去收拾厨房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，又经历过什么呢？你好奇的猜测，不管怎么样，你都沦陷在一道道餐点中，最初的怀疑早已烟消云散。
　　
　　“先生——”你开口唤到，只见他探出头来，有些不耐烦的挑眉。
　　
　　“吃完就走，门在那边。”他又恢复成那个粗暴的男人，没有任何温柔可言。但你相信自己已经有一点了解他了。你想着自己是帮他试味，可男人明显对你的想法没有任何兴趣。大概只是一个蹩脚的理由，你拿起餐纸擦了嘴角便起身离去。
　　
　　冷风将你吹得清醒，你仿佛大梦初醒回过神来。街上泛黄路灯，路人来来往往，夜幕已悄然降临。你开始回味这家餐厅的名字——Kiss of Stars.
　　
　　你想要在回头看一眼那个厨师，可背后玻璃只映出了你的倒影，你失去了再次推门进去的勇气。有些地方你只能踏进一次，往后就再无机会。希望不是如此，你双手手指交叉送上祝福。
　　
　　愿福杯满溢。